健哥：

你好，不知道你有沒有關注過最近陳凱歌的短片《寶貝兒》，拍的是一個和代孕有關的故事。

因為一些原因，我沒法自然受孕，現在在努力做試管，可前面3次都失敗了。灰心的時候也想過，索性和別人一樣，花點錢去國外做個代孕算了，但我老公一直不同意，說這不合法，風險太大了。

本來我已經不想這事了，但這次看了《寶貝兒》，結局那么圓滿，心里又癢癢的。我想知道，代孕真的不合法嗎？那為什么身邊總能聽到這樣的例子呢？

一個想成為母親的人

你好，辛苦了。

已經想到代孕這一步，一定做了不少功課，也吃了不少苦。

陳凱歌提出了一個真問題，有你這樣真實需求的人群不小。

別的不多說，先回答你的問題。

01代孕違法嗎？

代孕是輔助生殖里的終極解決方案，相比于人工授精、試管嬰兒，它所挑戰的倫理底線更高，這也是凱歌導演的片子一出，馬上在網上引發爭論的原因。

△圖片來源：《寶貝兒》截圖

講真，代孕是否違法，其實不像網友們說的那么絕對。

目前國內和代孕相關的法律法規有兩個，分別是原衛生部2001年《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和2003年頒布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與人類精子庫倫理原則》，都明確提出，禁止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實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術。

注意，禁止的主體是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并不是代孕技術本身。

對于你這樣有需求的一方，沒有明確的法律條文。而我們都知道有個原則：法無禁止即可為。

我認為這是電影中有錯的地方，對違法的具體內涵表述不清晰。

政策的豁口還不僅僅體現在這里。

2016年，《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修正案》正式頒布，揭開了“實施全面二孩政策”的序幕。其中有一個細節值得推敲——草案中原本注明的“禁止以任何形式進行代孕”的條款，最后的修正案中被刪除了。這也意味著，立法者對界定代孕本身是否違法依然存在爭議，所以采取了較為謹慎的觀望態度。

既然國內的醫療機構被禁止實施代孕，海外代孕就成了唯一的合法路徑。

中國政府對于海外代孕這個群體，采取默許的態度。尤其是代孕孩子回國入籍這個環節上，從來沒有設置障礙，只要父母一方為中國公民，孩子就可以順利獲得中國國籍。

02哪些國家代孕是合法的？

總體來說，各國分為四類：

第一類完全禁止，比如中國、法國、德國以及美國的部分州（比如印第安納州、紐約州）等，這也是多數國家的選擇。

第二類部分禁止，比如英國、澳大利亞、加拿大以及美國的部分州（比如新澤西州、弗吉尼亞州）。部分禁止的意思是，非商業的、出于人道主義的代孕申請是被允許的。舉個例子，一些先天沒有子宮的女性，如果找到了愿意代孕的志愿者，在沒有商業交換的前提下，是可以進行的。

第三類不置可否，比如比利時、希臘、墨西哥等國家，沒有相關法律來規定代孕是否合法。當然，也就沒有相應的保障措施，管理比較混亂，不建議作為代孕的備選。

第四類完全合法，比如俄羅斯、烏克蘭、格魯吉亞以及美國的大部分州。這些國家和地區有完整的代孕產業，并且受到本國法律的嚴格保護。美國技術最好，服務最完善，價格也最貴，普遍在100萬人民幣以上。俄羅斯的醫療條件和美國差不多，但價格差不多是美國的一半，所以性價比最高。烏克蘭、格魯吉亞等國家的條件稍差，但最便宜，差不多在40萬左右。

貴是都挺貴，但有了法律保護，能避免很多麻煩。

舉個例子，如果凱歌導演的片子是放在這些國家拍，當出現代孕媽媽想把孩子據為已有的沖突時，解決方案是現成的。像俄羅斯，人家的《聯邦家庭法》就規定了，代孕雙方在協議階段就要約定孩子出生證上的父母名字寫的是誰。完成父母確認登記后，代孕媽媽就無權爭奪孩子的撫養權。

03政府看到的是法規，剛需者看到的是希望

代孕廣受關注的背后，是龐大的需求。

2013年，當時的衛計委婦幼健康司在官網發布過一個數據，全國不孕癥的發生率大約在7%-10%，也就是說每100對夫婦中就有約7-10對夫婦患有不孕癥。

2019年，錦欣醫療赴港上市，招股說明書中稱，2017年中國大約有4770萬對不孕癥夫婦，預計到2023年，這一數字將增加至約5620萬對。有人認為這個數字有夸大，但不孕不育者眾多，是不爭的現實。

這其中有一部分會選擇試管嬰兒等輔助生殖手段。但是，成功率大概只有 50% 到 60%。

對由于子宮疾病等客觀因素無法懷胎與分娩的女性、一部分高齡失獨夫婦、獨身者、同性伴侶來說，代孕，是他們想要一個與自己有血緣關系的孩子僅剩的希望。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健哥的一個同事，從36歲開始做試管嬰兒。輾轉3年，5次取卵，3次受精卵未著床，2次沒保住自然流產。40歲時，她扔掉了比磚還厚的一沓病例，告訴自己再也不想孩子的事了。但前不久健哥接到了她的電話，說這次想試試代孕。

健哥一方面希望她慎重考慮，另一面也幫她向做海外代孕生意的朋友咨詢。

這位朋友的團隊曾經成功將一對去世夫妻的冷凍胚胎通過代孕的方式孕育成新生命，撫養這個孩子長大成人的，則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

他做這件事最初也有矛盾：花甲之年的老人就算通過代孕如愿合法獲得了一個孩子，在他們體力、精力、經濟能力都有限的情況下，對孩子是否公平？

可是，他后來告訴健哥：“當你面對他們絕望、無助的眼神時，根本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04代孕的倫理風險，載入史冊的“孩子M案”

代孕之所以爭議這么大，一個原因是倫理風險很大。

我們先講個故事。

1985年，美國紐約，兩對夫婦因為一份代孕協議坐到了一起。

甲方是一對醫生夫婦，典型的中產階級，妻子因為疾病無法生育。乙方是一對開垃圾車的夫婦，靠政府救濟金度日。

協議內容是甲方提供男性精子，乙方提供女性卵子和子宮，進行有償代孕，價格是1萬美金。

一年后，乙方順利生下一名女嬰，這個時候，他們反悔了，拒絕了1萬美金的報酬，決心自己撫養孩子。雙方僵持不下，甲方將乙方告到了法庭。

1987年，案件在美國新澤西州開庭審理，為了保護孩子的隱私，庭審中只以M相稱，這就是人類代孕史上最著名的“孩子M案”。

△在《寶貝兒》里任敏扮演的代孕媽媽也不想把孩子給出去。圖片來源：《寶貝兒》截圖

案件經歷了兩次判決。一審時，法庭判斷代孕契約有效，將孩子判給甲方。引發公眾強烈反對。二審時，新澤西州高等法院推翻一審判決，認定代孕合同無效，恢復了乙方妻子作為母親的權利，但考慮到孩子的成長環境，暫由甲方進行監護，乙方可隨時探望。

這個案件中的每一個參與者，其實都是受害者。甲方和乙方都沒有獲得孩子完整的撫養權，孩子也被迫成長在一個畸形的，和社會倫理格格不入的家庭環境中。這也是為什么如此重視人權的美國，至今仍有將近一半的州，不承認商業代孕的合法性。

05是禍躲不過

30年后，類似的故事在中國上演。2016年，國內首例因非法代孕引起的監護權、撫養關系糾紛案在上海宣判。一對夫妻通過代孕生下雙胞胎，用的是男方的精子和代孕者的卵子。若干年后，男方去世，其父母將女方告上法庭，希望奪回孩子的監護權，因為孩子和女方沒有血緣關系。

案件同樣經歷了反轉，一審判決孩子由祖父母監護，二審把監護權交還給了女方。理由是，代孕雖然違法，但孩子是無辜的，遵從“兒童利益最大原則”，女方更適合撫養孩子。

這兩個糾紛說明了同一件事，親子關系的不確定性，是代孕最大的風險。這也是為什么，在沒有相關法律保護的國家里，“爭子”都是代孕行業里永恒的話題。

但千萬不要以為有了法律，就一定能夠萬事大吉。像這種高風險高回報的行業，永遠都會有未知的幺蛾子在等著你。

健哥就聽說過一個真實的案例。國內一對夫妻，通過中介聯系到了烏克蘭的代孕機構。前期都很順利，肉身飛去烏克蘭促排，胚胎移植到代孕媽媽體內，成功測出懷孕信號，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著10個月后去把孩子抱回來。

但一個月后，中介突然告知，代孕媽媽流產，大出血，需要這對夫妻支付6萬元手術費。如果不給錢，就立馬銷毀在醫院的剩余所有胚胎。在夫妻倆表示不會支付這筆費用后，中介立即就把他們拉黑了。

這樣的事在海外代孕中并不少見，相隔兩地，語言不通，貪便宜找了低價中介，即便是在合法代孕的國家，也很容易讓自己陷入被動的境地，因為你并不具備應對突發狀況的能力。

06商業代孕還是無償代孕？

很多人說反對代孕，但其實他們反對的是“商業代孕”。

BBC于2013年拍攝的紀錄片《代孕者之家》中，很多印度婦女看似自愿，其實是受到父權社會和市場經濟的雙重壓迫，淪為“生育工具”和待價而沽的商品。

△有償，是代孕的爭議之一。圖片來源：《寶貝兒》截圖

有人提出“無償代孕”，認為排除經濟利益的干擾，代孕媽媽就像志愿者，完全出于自愿，尊嚴并沒有受到侵犯。且為避免倫理糾紛，代孕者與供卵方不得有任何的血緣關系。

但代孕不是“你的孩子借住在我的子宮10個月”這么簡單，在懷孕分娩過程，孕母需要為孩子提供營養，可能出現各種并發癥，懷孕生子可以說仍是一道生死關。

沒有合理的補償，對代孕媽媽是不是更不公平？而沒有利益，又有多少人真的會出于自愿來代孕呢？

另外一個被更少提到的話題是，萬一通過代孕生下的孩子不健全，那么這個孩子的命運將會如何呢？

07陽光化、規范化才是對各方的保護

代孕有太多的難題和爭議。堅決反對代孕的人認為應該“從法律層面全面禁止代孕”，但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是，需求不會因此而消失。無論海外代孕，還是地下非法代孕產業，都已有一定規模。

健哥認識的業內人士，將中國對于代孕立法的消極態度認定成是一種默許。但他們也承認無論是海外代孕還是地下代孕，在中國都沒法抬得起頭。

在這樣的狀態下，其實參與其中的每一個人，都得不到有效的保護。

健哥認同應該“立法來規范代孕產業”，是部分放開還是完全放開，如何解決其中的倫理難題，需要細細忖度。

既然需求擋不住，那就讓它走在陽光下吧。不是說這樣就能解決所有問題，而是說，規范化以后，無論是想要寶寶的父母、代孕媽媽、還是新出生的孩子，才有了得到關照和保護的基礎。

就說這么多，祝你愿望成真。

本文作者 毛曉瓊 劉可 編輯 王吉陸

本文首發于微信公眾號“八點健聞Plus”，ID：jianwen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