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Origami

「護士，魚弄好了嘛。」

 

「快點啊同志，別磨磨蹭蹭的，患者等不及了。」

 

手術室里，主治語氣有些不耐煩。

 

要是被家屬或路過的主任聽到，這里面多多少少得沾點誤會。

圖源：俺自己烤的，你吃不到，哈哈哈

但現實是手術室里沒有烤魚，沒有水煮魚，也沒有酸菜魚。

只有一張張剝好的生腥魚皮，被小心翼翼地貼在患者的四肢上，把患者裹成一條詭異的「美人魚」。

 

 

羅非魚皮：窘迫下的無奈選擇

 

2019 年 6 月的一天，一名被火藥意外炸傷的男子被緊急送往福塔雷薩治療中心。

 

及時穩定生命體征后，醫生們發現燒傷已遍及面部、前胸以及四肢等部位。

 

左前肢損害尤甚，真皮層嚴重受損，達到深二級燒傷，治療已刻不容緩。

 

患者左前肢（圖源：參考文獻 1 ）

 

不幸的是，這位患者身在巴西。

 

在這個發展中國家，燒傷上的應用資源一直捉襟見肘。諸多發達國家或我國這種燒傷領域領先的國家，擁有人工皮膚、異種移植豬皮等豐富的材料儲備。

 

但在巴西，功能性皮膚庫的儲備數字是 1%，只能滿足極少數人的需求。

絕大多數患者能使用的只有最原始的紗布和燒傷膏。據專家介紹，這種含銀的燒傷膏功效少的可憐，僅能防止創口感染。但患者卻要為低效的治療承受極大的痛苦：更換敷料時痛如生撕肌膚，而更換敷料的頻率是每天一次。

 

據 WHO 數據統計，燒傷每年造成 18 萬人死亡，其中大部分發生在巴西等中低收入國家。

 

但不幸亦有萬幸，福塔雷薩的醫生團隊為他準備了新禮物，羅非魚皮。

 

回到手術室里，醫生給予患者麻醉和鎮痛后，剔除了燒傷表面的壞死組織。隨后，他們把已經消毒滅菌的魚皮敷在了患者創面上。

 

圖源：參考文獻 1

在敷用過程中，患者的生命體征和臨床狀況都很穩定。

治療的第一周，醫生每 72 小時觀察一次敷料是否嚴密貼合，他們發現魚皮有很好的粘附，患者在使用中不需像以往一樣頻繁更換敷料。

 

療效也甚是喜人，大部分燒傷區域在第 12 天得到修復，深度燒傷的左上肢也在第 17 天時在醫生剖開魚皮后露出了新生的鮮嫩肌膚。

左前肢重新上皮化（圖源：參考文獻 1 ）

 

令人欣慰的是，患者在治療全程中并沒有副作用的發生，且沒有感到痛苦。

 

「冰冰涼涼的魚皮沒有帶來一點痛感，甚至我還覺得有點酷。」患者在媒體采訪時語氣里依舊帶著興奮。

 

臺上臺下，一瞬十年。動物皮毛種類浩如煙海，為什么偏偏是羅非魚皮 C 位出道？

 

 

便宜并非沒好貨

 

在資源受限的國家尋找新的替代物并不容易，好在醫學家們的思路一直很明確：

有用的同時，也得讓老百姓能用得起。

 

在實驗室階段，豬皮蛙皮羊皮都曾是一時之選，但「性價比之王」的稱號還是被羅非魚一舉摘下。

 

就效果論，最初的成分分析實驗，就讓醫學家們欣喜若狂。

 

羅非魚皮中膠原蛋白含量比人類皮膚還要高。

魚皮含有大量的 1 型和 3 型膠原蛋白。而 1 型和 3 型膠原蛋白廣泛分布在人類皮膚和血管中，與皮膚損傷修復過程和修復質量緊密相關。

電鏡下的魚皮膠原蛋白（圖源：參考文獻 2）

 

2017 年，我國研究者對羅非魚皮成分做進一步分析，發現魚皮中除膠原蛋白外，還存在大量的海洋膠原蛋白肽。

 

經過深部燙傷創面的體外劃痕試驗和傷口愈合實驗，組織學結果顯示：海洋膠原蛋白肽可通過減少炎癥，促進肉芽組織形成以及加速細胞增殖來提高愈合效果。

 

另一項研究發現，在痊愈過程中，羅非魚皮可顯著誘導表皮生長因子和成纖維細胞生長因子的表達，有利于促進成纖維細胞和角質形成細胞的增殖和分化。

 

同時，羅非魚皮在物理方面上亦表現了出色的延展性和濕潤度，極大的提升了對創面的附著。

 

就價格論，和其他已經成熟的異種皮如豬皮相比，羅非魚皮的核心競爭力還是低廉易得。

供應源的羅非魚并無特殊要求。福塔雷薩治療中心的魚皮供應源僅是一個普通漁場。

 

當然，從實驗走向臨床，魚皮會經過諸多消毒滅菌環節：

 

魚皮從漁場收上來，會先在 0.9% 鹽水中洗凈并剔除殘留的魚肉，為了保留魚皮的有效組織，研究者們采用了甘油除菌，將魚皮放進 100% 甘油中水浴 3 小時。

甘油化的魚皮會在 30 kGy 輻照下進行再次殺菌，這個輻照強度下魚皮的物理特性會極好的保留。

最后進行細菌和真菌檢測確認無菌后進行真空塑封，魚皮在 -4℃ 下可保存兩年時間。

部分制作過程（圖源：YouTube 視頻截圖）

 

盡管步驟繁多，但滅菌材料均不算昂貴，且原材料成本趨近于零。在福塔雷薩治療中心，單張魚皮敷料的價格比傳統的繃帶還要便宜 5 塊錢。

 

更有趣的是，享受到魚皮治療的還有小動物們。

2017 年美國加州山火，獸醫們就用魚皮處理野熊和美洲獅的燒傷，成功解決了動物會把治療繃帶吃掉的問題。在美國，羅非魚皮治療燒傷已處在臨床 3 期試驗階段。

魚和熊掌，可以兼得（圖源：YouTube 視頻截圖）

鑒于在燒傷領域的巨大價值，羅非魚皮現已得到巴西國家衛生監督局（ANVISA）的注冊許可，成為了巴西第一種可以用于治療燒傷的動物皮膚。

目前，已經有數十人在新療法中成功痊愈。

 

然而，羅非魚皮不只是做敷料這么簡單，它甚至能用來改造人體。

 

 

用魚皮拯救「崩壞」陰道

 

依然是福塔雷薩治療中心，在這個巴西東北部的港城醫院。Maju 躺在手術臺上，滿心期待著自己的新生活。

 

作為一位變性者，Maju 曾在 20 年前接受了變性手術。之后的十年里，她一直遵循醫囑，服用激素，保持著自己身為女性的特征。

 

但在一次婦科檢查后，醫生告訴她：「你的陰道正在『崩潰』。」

 

可能是早期手術的后遺癥，也可能是雌激素的副作用，Maju 的下體開始萎縮變小最后甚至幾乎消失。

 

為了讓生活重回正軌，Maju 到此求醫，她聽聞這家醫院可以用羅非魚的魚皮，再造女性下體。

 

的確，這里的醫生團隊成功開發了這門新型陰道構建術。

手術大致流程圖（圖源：YouTube 視頻截圖）

據 Bezzera 教授的病例報道，這門新手術其實十分簡單，主要利用的還是羅非魚皮的特性。

 

醫生會用羅非魚皮薄膜包裹住陰道形狀的模具，把它放進患者體內。魚皮薄膜會吸附著在組織上，被人體吸收轉化，形成類似陰道壁的結構。在六到十天的初期形成期后，醫生會放入更大的硅質模具，為期六個月，以防止陰道壁黏連。

圖源：YouTube 視頻截圖

 

Maju 的手術非常成功，180 天術后隨訪時，她的新陰道已可保持在 6cm 以上。組織學和免疫組化分析都顯示其陰道存在分層的鱗狀上皮，細胞角蛋白和成纖維細胞生長因子高表達，與正常成人陰道組織相差無幾。

 

「在傳統手術里，我們通常需要自體取用腹膜或者肌皮膜。但是手術時間長、感染風險大，而且新陰道甚至可能長出毛發。」

Bezzera 教授表示：「但采用魚皮后，手術步驟和難度基本和微創手術相同，手術費用也降低很多，對醫患雙方來講這都是一個巨大的技術突破。」

 

 

小小魚皮，大大翻身

 

就在前兩周，一篇新發表的論文宣稱，其團隊利用冷凍干燥后的羅非魚皮治療了一名燒傷患者。

和在實驗室里做甘油化處理相比，凍干技術一旦落地，魚皮的儲存和運輸成本又會進一步下降。

 

而截止到現在，Bezzera 團隊也已為十幾個先天無陰道的病患重塑下體，并且堅持發布著視頻病例報告，以期將這門新技術快速推廣。

 

甚至，魚皮也將開啟太空時代。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去年宣稱，計劃在軌道上測試魚皮敷料，觀察它在輻射、重力壓力等不同條件下的反應。

 

近年來，我國一直都是世界上最大的羅非魚生產及出口國。另一方面，羅非魚又是我國最具入侵性的物種之一，泛濫的羅非魚嚴重危害著南方多個水體。

在原材料上，我國資源十分充沛，應用前景堪稱巨大。

實地考察，海底撈的羅非魚是帶皮的

圖源：丁香園快樂午餐

可能不久后，海底撈的羅非魚片端上來就只剩下光禿禿的魚肉了~（監制：gyouza）

致謝：本文經 中國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整形外科博士 楊淑德、北京積水潭醫院燒傷整形科副主任醫師 陳忠 專業審核

【注】

北京積水潭醫院燒傷整形科副主任醫師 陳忠 審核意見：

用魚皮治療燒傷創面，現只處于初步實驗階段，且只是適用于二度和深二度創面，對于大面積深度燒傷創面的修復還需進一步探討。因此就目前來看，經過處理的魚皮只能說是多一種覆蓋創面的敷料選擇。

 

題圖來源：YouTube 視頻截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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